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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骂我,我就打你。

一日凉【伍】

第五章

 

大宅子的老爷的确没有坏到让陆小凤在半夜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去,他笑眯眯的,连同四周的宾客佣人也都笑眯眯的。陆小凤有些发毛。家主本想给他这个“七少爷的客人”安排一间客房,那小娃娃却彬彬有礼但倔脾气地执意要和他一间。老爷拗不过他——何况那副神情看上去也并不想反对,于是只能满脸宠溺地答应了。陆小凤彼时还涉世未深,更不通这些富贵人家的人情世故,只能故作拘谨地站在一边乖乖听着,拼命装作像是这个七少爷会结交的那些有礼貌的友人。尽管事实上,他的心里已经非常不文雅非常市井地用秽语骂了几声命运。不过都是些表面功夫,正如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儿心眼里的孩子气。可陆小凤的表面功夫实在不够到位,因为早有人偷偷指着他笑了。

 

算是避着那或许无意或许嘲讽的目光罢,陆小凤先进了他的屋子。他本已料到那会是个不错的大房子,可仍然没想到会这么大。于是那声感叹就像是此前跨坐在墙头时被堵住的赞叹的延续,一样的却都是在阿七面前——像是个征兆,他许许多多丢脸的或是荣耀的一面注定要展示于他的面前。即便如此,年幼的陆小凤除了惊叹也没再有什么别的反应,对这小少爷的评价也未像日后的很多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开的友人一般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或是突然热切无比,或是厌弃如阿堵物。他刚进去,几个丫鬟就过来替他解了衣服。尚且纯情的陆小凤臊红了脸,当然他也看见了那只澡盆,明白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泥灰是怎么也不会被允许带上小少爷干干净净还有莫名其妙的香味的床时,他就乖乖听凭他们摆布了。

 

好家伙,不知是谁的趣味,竟然在木桶里洒满了花瓣。陆小凤想要咒骂两句,居然又异想天开地觉得或许自己洗完后能和小姐姐似的又香又白——再不济也能像那个小少爷。于是他又不甘地想起了小少爷身上的那股子好闻的味道,难道这大宅子里的男人也个个泡花瓣浴的?当然得不到解答。

 

几个丫鬟等他进了桶就很快地走了,又带走了他来时的衣服,衣襟里杂七杂八的在陆小凤的强烈坚持下一一拎出摆满了一桌子。他挫败地泡了会儿,温暖得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便舒坦得要命。陆小凤坐在澡盆里,温热的水从四周涌上来,正如此时一阵阵洗刷着他的倦意。但即便是他,也相当明白不能这会儿就睡死在这温吞的安澜中,尽管这种舒服已然像是顺利畅通地打通了他浑身上下的筋脉,以至于叫他懒洋洋到连叹息的力气都无。另一方面来讲,或许就是这么一泡让他的武艺得以突飞猛进,突飞猛进总归是要有代价的。但他还是强忍着睡意。

陆小凤唱了一首歌。

 

想来五音不全的毛病当都是自小培养的,即使陆小凤耐着性子找了瞎子乐师听了那么几首,那瞎子也一样对他那欠了多时的乐理无力回天,更何况与生俱来的连儿歌都能让调子跑到世上顶好的乐师都认不得的毛病,简直在他那未练成灵犀一指的青葱岁月里荣膺陆氏第一杀器的宝座。这或许是足够让他沾沾自喜的一件事,但朱停的嘴严实到直到陆小凤练成了灵犀一指一年零三个月后才偶然得知了这一封号——他正如朱停所料的更加高兴。于是朱停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句。

这歌声难听归难听,然而陆小凤唱得很快乐。关了门窗的屋子里似乎声音都变得好听——这一道理在千百年后终于被证实了科学原理。陆小凤当然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兴致来了,挡也挡不住。于是他在几句中又加入了自己的变调颤音,甚至还即兴地拔高了几分。那歌声在外人听来定是如狼似虎鬼哭狼嚎般令人恐惧,又或是叫人发笑。陆小凤自己不觉,只以为湿闷的屋子里声音异常雄厚而悦耳。也可能是察觉了,却不在意外人的目光。总之他是少因他人的打扰被被打断的。可这次不然。

 

歌声停了,他听见门外女孩子的娇笑。而后门打开,小少爷被丫鬟牵着走了进来。

 

被人看着洗澡的赶脚应当是相当的不自在,好在陆小凤从来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因而将来的某日光溜溜的被四个漂亮的女孩子看个精光时也没有丝毫的羞赧,至于能够出口调笑。所以陆小凤只是等看清了来人后,就又大声地唱起了歌。他这回想起了那首歌的词,应当是“泥娃娃,泥爸爸”的,唱了两句又唱不下去了,那就自己编,再不行就按着知道的那两句换个语气唱,再后来就干脆在澡盆了扭动了,溅了一地的水。同小少爷一起来的丫鬟一直笑啊笑的,陆小凤瞥了她一眼,心觉没有小姐姐好看,就权当那些笑容是夸奖了。阿齐扶着门乐了一会儿,可能听到陆小凤打了个寒噤,终于有力气屏住笑意挥挥手让丫鬟下去。他磨蹭到浴桶边上,扒拉着桶沿凑近了他。陆小凤这时候倒觉得不舒服了,想着这小鬼真是没有礼貌,哪有人家还在洗澡就这么光明正大唯恐看不见不该看,还非要凑得这么近。可再一转念——他又本来就看不见。欺负一个看不见的小孩子一定不光彩,就算是在心里也不成。于是陆小凤放软了语气,只是以街上的男人婆偶尔温和地哄他们的弟弟的口吻僵硬地说道:“别人在洗澡的时候不能凑太近……”再想了想,又接了句,“你在洗澡时,也不能……”

 

这句话大概多此一举到有些可笑,而又可爱。因为阿七还没听他说完就已然乐得直不起腰。陆小凤不理解他的笑意的来源,只当做是小孩子突然发疯。但话头不能不接下去,于是讪讪地继续道:“……也不应该,叫人家看着。”他是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少爷洗澡哪儿有没人伺候的,何况阿七又不是个手脚方便的少爷。可是阿七笑的也不是这件事。不管是那时还是往后,阿七都是个不喜欢嘲笑别人的无知的君子。起码陆小凤一向当他是君子。所以引他发笑的缘由就显得特别微不足道而不值一提了。陆小凤悻悻地瞧着他,见到他的嘴角咧了又咧,像是要扯疼了。

 

阿七话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极力忍耐着,以至于听起来特别沉默也特别严肃,可那嘴角或是句尾的上挑的笑意又怎么能掩盖得了呢?

他说:“陆兄,只是因为是你,我才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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