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iveee

输赢

上 中 下

（中）

五

他遇到狄仁杰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带过了。狄仁杰的本事我不说各位也心里有数。但沙陀对他的印象不算是太好，狄仁杰聪明，但是太贼了，他对狄仁杰说的话总不是那么相信的，但是又不能不信。与其说他那时候是在帮狄仁杰，不如说他得看着狄仁杰。人是他自己放出来的，万一出事，那他可肯定先掉脑袋了。

转折是在燕子楼。

燕子楼的大名在洛阳恐怕也只有沙陀没有听过了，那儿总是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的，引得满洛阳的文人墨客都流连忘返。只是不赶巧，他去的那天，燕子楼是少有的安静。狄仁杰叫他过去，他还半信半疑，直到看到了几具躺在地上的大理寺的人马，他才真正相信狄仁杰此前说的一切。

他们在燕子楼的荷花池里救了尉迟真金。沙陀哪里见过他这么狼狈，好像他们晚来一步，就难逃敌手似的。但又那么坚强倔强，即使被他们拉上了岸，步伐摇晃，还绷直了身体，似乎要再战一场。

但尉迟真金当然无法再战一场，他几乎是立刻脱力倒下，沙陀急忙摸他脉搏，是中了蜂毒，幸好不严重，只是昏迷了过去。他为尉迟真金施了些万应散，狄仁杰叫他看好尉迟真金，他就点点头答应了。

不过他也担心狄仁杰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么多刺客，想着先把尉迟真金藏起来，再去找狄仁杰。尉迟真金昏在地上，沙陀只能把他抱起来。

出乎他的意料——尉迟真金尉迟真金当然不瘦弱——但还是比他想象中的轻上许多，沙陀再细看，其实尉迟真金也不高大，闭上眼睛更不像他想象里那般凶神恶煞。反而显得很安静，眉头也是舒展的。只有这时候，沙陀才不怕他。

他把尉迟真金偷偷藏在偏房里，便跑去找狄仁杰了。

六

等到沙陀带着狄仁杰再回到偏房，尉迟真金已经醒了，他正试图直起身坐起来，但尝试几次都做不到，又倒回榻上。狄仁杰从他身后窜上前，把尉迟真金从榻上扶起，尉迟真金睁开了眼又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了，只是他瞪着狄仁杰，狄仁杰都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倒是让沙陀低下了头。

他们把尉迟真金搀扶到燕子楼门口：只有这里还剩几个看守的寺丞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了。再一起回了大理寺。骑马肯定是不能的，好在这里是燕子楼，附近总不缺马车的。尉迟真金在他们的搀扶下上了车，沙陀也跟着上去。

沙陀跟上去，本想着可以在路上为尉迟真金处理一下伤口，正巧他也带了药箱。不过马车里黑黢黢的，只有一个小窗透了点光进来，又摇摇晃晃。尉迟真金还盯着他，碧蓝的双眼像是在发光的宝石。沙陀脖子都僵了，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尉迟真金问他为何会跟着狄仁杰来燕子楼，沙陀就一五一十倒豆子般全说了。听他说完，尉迟真金也不吭声了，他更害怕。

回了大理寺，沙陀把他搀进了屋，转身就想跑，却马上被尉迟真金喊了回来。沙陀知道躲不过，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了。

“狄仁杰是嫌犯，你竟然帮他逃跑？”尉迟真金说。他以唐刀撑地，一手扶着额头，脸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我……”他答不上来，放走狄仁杰确实是他鬼迷心窍。但他知道尉迟真金此时难熬，万应散药效过了，他能清醒都是强撑。此时他应当马上为尉迟真金施针，再不济也要煎药。但他怎么能说，也丝毫动不了。

“还有你！薄千张！你竟然放跑了狄仁杰？！”

尉迟真金一掌拍在桌案上，那桌案都摇摇欲坠，他眦目怒视。沙陀忠本该低头不语的，但或许是医者仁心，他窜上前一步，扶住了将将要倒下的尉迟真金：“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激动。”

可尉迟真金正在气头，又蜂毒入体，四肢无力，只觉得昏沉，听他这么说，倒觉得沙陀是在嘲笑他中伏，怒气更重。他一把拂开沙陀，摇晃地站起身，大吼道：

“滚！”

七

一番故事后，他、狄仁杰和尉迟真金一同去蝙蝠岛。尉迟真金送了狄仁杰一匹白马，那次险情中救了他们的命。

途中的种种不再赘述，只是沙陀发现，尉迟真金不再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眼里倒是多了个狄仁杰——也不是一开始那样，把狄仁杰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在意，倒像是过了命的兄弟。

沙陀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稍有些不忿，他想他自己也是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倒是被他们两个隔绝在外了。

“还有你，沙陀。”他还未来得及不忿多久，就听尉迟真金忽然说道，“你在蝙蝠岛表现不错。”

沙陀抬头，尉迟真金对他笑呢。他脸上的海水晒干了，在眉毛上结了些盐晶，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他的眼睛像闪闪发亮的海。

“勇气可嘉。”他说。

八

龙王案结案后，他们三个都升了官。沙陀本要去太医署的，但他执意说要留在大理寺，外加狄仁杰也请求他留下，便没有去。他觉得在大理寺也挺不错的，不像曾经那样那么想做御医了。

他们都没想到走的竟会是尉迟真金。

尉迟真金升任金吾卫上将军，从二品，从大理寺搬进了宫。狄仁杰升任大理寺卿，也搬进了尉迟真金曾经住过的房间。沙陀也有了自己的屋子，他把药材摆得到处都是。

开始几日，医工里还有风言风语说他是凭借和狄仁杰的关系才升了职，后来狄仁杰心魔发作，当值的医工束手无策，只能把他叫来。沙陀以针灸为狄仁杰稳定心神，才恢复清醒。那之后，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停了。寺丞医工见他还会尊称一声沙陀大人，其实他还有些得意。

他有些飘飘然，后来竟得意到了尉迟真金头上。

那日尉迟真金奉武后懿旨前来大理寺操练，净叫狄仁杰做些危险极了的演练，爬的竹竿都是软的，来回晃荡。沙陀看着就心惊，他见尉迟真金还稳稳坐在上面看着呢，气就不打一出来——好你个尉迟真金，我和老狄之前那么帮你，给你把案子破了，还救你的命，现在你倒好，恩将仇报，禽兽不如！

于是“老芋头”三个字脱口而出。尉迟真金也没料到他胆子竟这么大，还敢给他取外号了，但也没有发作，只说什么“办案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他们吵了两句，就见狄仁杰爬到了竿顶，然后一个不稳，一头栽下。

沙陀只见到尉迟真金飞身而出，背后的披风扬着风，像是黑色的翅膀。

他觉得有些东西梗在喉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