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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笙踏歌

沧笙踏歌

  

一城秋雨豆花凉,闲倚平山望。不似年时鉴湖上,锦云香,采莲人语荷花荡。西风雁行,清溪渔唱,吹恨入沧浪。

                                            ——《小桃红·寄鉴湖诸友》张可久

江畔的小亭里,仍有一人独坐。小童在阶下打着哈欠,领口被扯得松松垮垮。尽管江边凉风阵阵,却依然抵挡不了蝉鸣的酷热。那人仍把酒温了,斟了两杯,却未去动。或许是他也忍受不了燥热的天气里饮温酒吧?小童想着,大蒲扇一下一下缓了。江水轰鸣着,樟树上的蝉不知是一只还是一群,有风吹过时,无数片叶婆娑出张开翅膀的声响。

花满楼还在静静地坐着,面前的酒从热到冷再温热,他还在等着。

他等的人并不是那么言出必行的君子,所以他还在等着,想着那人也许只是忘了他们的约,亦或被某个曼妙的女子摄了心魂,又或者被卷入了另一场麻烦。

 

如同无数次他做的。

花满楼还在等着。

 

陆小凤头一次和他出行,应是在他还是个少年时。当然,花满楼是个少年,陆小凤也同样是个少年,但唇上已老成得长出了柔软的胡须。四条眉毛的名头还未响亮,可每日招惹富家公子四处留情的名声却已经在江南狼藉得很了——花满楼当然不是和家人拜别后跟来的,就像陆小凤偷偷地教他那所谓的“灵犀一指”或是趁他学琴的时候来捣乱时一样。花如令还以为自己可爱的七童正和私塾的先生学得不亦乐乎,这两日都待在那儿不愿回来了。谁承想,花满楼正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呢。

这是陆小凤头一次和他出行,却不是陆小凤第一次坐船出海,然而他还是吐了一地,虚弱地趴在床上,听着外面“咚咚咚”地响着,不禁蹙着眉捂上了耳朵。当然这种一叶障目的行为固然无法改变外头的吵嚷,也无法阻止他的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乒乒乓乓地嘈杂着。他把自己埋在了棉被底下。

有什么用呢,看起来跌跌撞撞弱不禁风的小少爷三步并作两步就蹦到了他的床前,一把把他的被子掀了起来——他本来不会这么无礼的,只不过太过兴奋了。现在小少爷已经能随便地走动也不至于会跌倒了,但陆小凤却宁愿他稍微需要自己一点,也好过这样咋咋呼呼。不过仅出于朋友本人的方面考虑,可能这样还比较活泼,比较快活。

 

陆小凤一向喜欢他的朋友,所以即便被无礼地拉出了被窝,还是忍着怒意和困意任凭他的小兄弟摆布。花满楼从来没有出过花家,更别说走出江南去到海上,在颠簸的简陋的船上。即便是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从甲板的这头跑到那头,等到听见震撼的海浪声后再回头。如果凑得更近一点,他甚至能够感受到溅起的水珠或是蒸腾的雾气扑在自己的脸上时的那份澎湃。他激动得难以自制。

陆小凤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租下了这一艘尽管木板嘎吱嘎吱响着却也不得不说很大的船,船主是一对中年夫妇,而此时气急败坏地拉着花满楼把他拽到房间里的,就是他们的女儿了。

尽管日后的陆小凤可以说得上是风流成性,但彼时毕竟年少——也不至于一出生就像个花花公子,归根结底,他对那小姑娘还是怕得很,花满楼于是也对她存了几分畏惧,唯唯诺诺地听着她的训斥。小姑娘把早饭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粥撒了大半,花满楼即便只是听听也明白有多凄惨。陆小凤吞了口口水,好在小姑娘已经不耐烦了,母亲叫了两声就走了。于是两人难兄难弟地舒了口气,握着油腻腻的勺子大口大口喝起来。

大概已经做好很久了,只是有些温。陆小凤觉得挺惭愧的,但又拉不下脸跟他的小跟班道歉,就假咳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花满楼倒是吃得开心,连淋在白粥上的猪油酱油里浮着的一小撮葱花都兴致勃勃地嚼了。陆小凤看着他吃,又想起花家的烤鸭子和各类珍馐了,觉得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倒是非常懂事。

花满楼不解他的心潮澎湃,只是觉得这碗粥真是好吃,米粒、油沫子、葱花都是那么好吃。或者是因为在海上颠簸着,海风吹拂着,海浪演奏着让他的心情格外愉悦,又或是是因为陆小凤在他旁边,这是陆小凤过的生活。

 

当然陆小凤不可能在海上讨生活,他也不过是偶然出海过几次。花满楼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他笑着握住了陆小凤的手腕。

 

但是再怎么新鲜有趣,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无所事事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并排躺在甲板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哈欠。刚才把脚丫子伸下去玩水又挨了一顿训斥,腿上都晒出了白白的盐巴。陆小凤嘟着嘴,又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不如来唱歌吧!”

他也不给花满楼反应的时间和反驳的机会,自顾自地大声唱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

他还没能唱完,就被远在甲板那一头的女孩扔来的抹布直接打中了脸。花满楼看不见,可仍觉得那一定是一种非常奇异又可笑的景象,他还闻到了抹布淡淡的馊味,于是笑得更欢。陆小凤咬牙切齿冲了过去说要和她决一死战。他从没见过这么男人婆的姑娘,即便是在他从小生长的街坊也没见过。尽管他一向觉得对一个姑娘怎么着也不能动粗,但是可忍孰不可忍,小时候就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岂不是要称山大王了,他越这么想越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是正义的化身,便更加义正言辞。

花满楼简直要笑疯了。

 

可没等到陆小凤好好教训那小姑娘一通,他停住了,姑娘也停住了。

花满楼在吹笙。

 

不知道他是把那只笙藏到了哪里,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拿出了,但是他确实在吹笙。在滚滚浪涛中显得特别小声,但又特别有穿透力,以至于吵吵嚷嚷的两人安静了,海鸟安静了,浪涛安静了。好像所有的人,天地的一切都在听这一个小儿拙劣地吹笙。

花满楼在学古琴,陆小凤是知道的,但他不明白花满楼是什么时候学了吹笙。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突然很想唱歌,想到喉咙痒得要命。

 

他唱了。

 

日后很多人说陆小凤歌声难听,大多是因为他只会唱一句歌词,然后把这句改得乱七八糟再乱七八糟地唱出来。他儿时也是这样,不过音准更加差距罢了。花满楼倒是不笑话他,那船家的小姑娘也没有,他们只觉得那声音穿云裂石,好似要把浪涛比过了。

 

一如此时,花满楼隐隐约约听到了歌声。他不敢确定,一回头,又像是自己的臆想般消散了。此时已是黄昏,小童在树下沉沉地睡着,连抱怨都没有力气了。花满楼的酒还温着,不过是被骄阳烤温的,想来也不会好喝了。他觉得有些可惜,也有些遗憾,便抱着酒坛踱步到江畔。江水从不会遂了人意停止奔腾,陆小凤也是。他从不会停止流浪。

花满楼觉得很感慨,又想起那信誓旦旦约他今日在此见面——也许不是今日,是昨日,或者是上个月,是去年,是更久以前的一天。花满楼不知道等了多久,他也不敢往前想,他只是一如此前的很多个黄昏,缓缓把酒坛里的酒倒入江中——也许有哪一天,陆小凤的好舌头尝到这江水中的酒味,会想起他还有这么一个朋友。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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