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iveee

Chapter Ⅲ

他听见屋子外面有人在唱歌：

「胜利的曙光／带来了希望／科技的力量／重现了荣光」

 

房间里相当炎热，黑发少年把所有窗户都开了也不见一丝风吹进来。脏兮兮的纱帘纹丝不动地垂着，树枝上病怏怏的叶子笔直地坠落。他先是把袖子挽到上臂，又索性把所有扣子都解开了，蹬开两只布鞋，光着的脚掌上都是湿漉漉的汗。他把前额的头发扎在头顶，看起来像是独角仙。

少年把自己扔向地面，在稍凉些的阴影里打了一个滚儿。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大片阴冷的地面，他舒服得喉咙里发出像是猫叫的“咕噜”声。蝉的呐喊软绵绵地笼罩着他。

 

门猛然被打开。松松垮垮地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少女趿拉着拖鞋，踏得地板“梆梆”响着。少年的眉心跳了一下，却仍然没有睁开眼。冰凉舒适的地板显然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少女在一旁推搡了一会儿，忽而站起身，叉着腰后退了两步——然后纵身一跃蹦到了少年的背上。

“贺瑞斯！大哥回来了！”

 

贺瑞斯先是因为疼痛颤抖了一下，适应了身上的苗条的少女的体重后又被她的话震得翻了个身。粉红色的少女被他的大动作翻到地上，大了好多的拖鞋被甩了出去，扭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似乎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贺瑞斯低头系着纽扣，一边转过身用湿漉漉的脚趾戳了她一下。少女嫌恶地瞪了他的脚一眼，又恶狠狠地瞪了他的脸一眼，提起裙摆去角落找她的拖鞋了。

贺瑞斯揉着后脑慢腾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他感到一阵眩晕，伴随着的是耳边“嗡嗡”的噪声。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衣角一块该死的油渍，那是他十五岁生日晚餐里的炸薯条给他的“馈赠”。

奄奄一息的木门被轻缓地敲了敲，贺瑞斯终于捋顺了他的头发，少女又重新漾起了满脸的微笑。他们助跑、跳跃，艰难地倚挂在了靠着门站着的瘦弱的兄长身上。

看起来相当年轻但也可能已经不那么年轻的兄长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

 

久违的回家显然要以陈年旧事和食物开始。兄长系起了他像是被油浸过了又费力洗过的围裙，做了一会儿伸展运动（这像是中心城市的流行），一个个关节拉得“咔咔”作响。他招呼着弟弟妹妹来切菜，女孩四处张望了一下，装作没听见溜走了。贺瑞斯也跟着后退两步，然而兄长的眼神就那么死死嵌在他身上，他只能摊了摊手，把刚才顺下去的皱巴巴的袖子又重新卷了起来。

早上买回家清洗干净的白菜老早蔫了，贺瑞斯抄起菜刀挥了两下把它砍得乱七八糟的，菜帮子都没切下来。他学着妹妹一脸无辜地看向兄长，兄长哭丧着脸把这座大神请了出去。

 

贺瑞斯坐在长凳的一端，和妹妹一同无所事事，他们两个人吊儿郎当地晃着双腿。灶台旁边伴着滚滚呛鼻的黑烟传来的是兄长的阵阵咳嗽。他和妹妹颇为不好意思地对视了一会儿：“喂，你怎么不去帮忙。”

“我又不叫‘喂’！”

贺瑞斯用拇指婆娑着桌面，为妹妹的关注点挑了挑眉毛：“林晓梅，你怎么不去帮忙。”

林晓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双手抱头“噗”地一下扑倒在桌面上。贺瑞斯看着她把脸在上面蹭了蹭，思索着得出了今天桌子不用擦了的结论。妹妹装模作样地虚弱地咳嗽了两下，让他想起了旧历童话里林姓病美人的传说。她说：“贺瑞斯，你知道的，哥哥应该先去的。”

贺瑞斯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可能楼上有漏水，边边角角已经变黑了，也可能是生了霉，他看不清。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和林晓梅的脚丫，林晓梅翘起的脚底黑乎乎的似乎还沾了头发，他的也是。他被妹妹“真切”的眼神看得有点膈应，把长凳往后挪了挪，眼睁睁地看着被粉红色包裹着的女孩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墩。他捂着嘴巴放肆地笑着，快步走到厨房去了。

 

林晓梅一定有在后面骂他，因为贺瑞斯在走进热得他快两眼一抹黑的厨房的同时打了一个颇大的喷嚏。

 

不速之客来的时候他们刚开饭不久。贺瑞斯怀着被打扰了一顿饱餐的烦躁面色不善地过去开门，看了来人，他的面色更加不善。林晓梅跟着兄长往门口张望了眼，整个人直愣愣地把凳子一推，立马敛起裙子撒丫子跑了过来。她相当自然地往来人身上一扑，门口的矮个子往后退了两步。好在贺瑞斯尽管不待见他，还是蛮待见自己的妹妹的——他皱着眉头扶了他们一下，救人于水火之中。

女孩显然不管二哥的心情，只顾着扯着来人的衣领：“本田先生吃过饭了没？和我们一起吃吧！”

“呃，在下听说王耀先生回来了，就来问问情况。”本田菊把她从身上放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左手也顺势抬起来——他拿着一个叠了很多层的木质饭盒，“在下……在下带了几个菜过来。”

听他说完，贺瑞斯的神色才有些缓和，他相当轻微地点了点头，表情还是有些严肃，不过大部分的目光都被这饭盒吸引走了。本田菊向他鞠了鞠躬，走进去同王耀打起了招呼。贺瑞斯确定那两个人没回头，在已经摆出了要向饭桌飞奔的动作的林晓梅的背上掐了一下。

 

送走本田菊的时候王耀脸上还都带着笑意，关上门的时候面部紧绷的肌肉瞬间又松懈了下去。他疲惫地把自己投进硬邦邦的木椅子上，贺瑞斯估计得轮到他们两个洗碗了。王耀招呼着他们过来，林晓梅还看着门口，好像本田菊能再推门进来似的。贺瑞斯撇撇嘴表示不屑，拖来一个板凳坐好了。

 

“阿香，前几天他们让我来负责项目302，我可能有一段时间回不了家了。”王耀搓着手，讪讪地看着他，“我是说，我可能——你可能……”

“兄长，我不介意的。”贺瑞斯说着，握住了王耀的手。王耀的手心是凉的，而他的手黏糊糊的全是汗。

 

“我没法照顾你们了，父亲去世后他们跟我谈了很多次，但……我一直觉得没问题的，”王耀把手抽了回去，扶住了额头，“他们说‘你不能回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真的，我没想过……”

贺瑞斯站起身来，把他瘦弱的哥哥揽进怀里，王耀挣扎了一下，又把头埋了进去。林晓梅走了过来，拉着王耀的袖子。她不解地看着两个哥哥。

 

“我不介意的。”

 

「胜利的曙光／带来了希望／科技的力量／重现了荣光」

他听见屋子外面有人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