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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骂我,我就打你。

岁岁年年【六】

第六章
公孙薇三岁的时候,母亲带她去剪了一个蘑菇头,她眼睛很大,人也肉嘟嘟的带点婴儿肥,这么一换发型,看起来更是可爱,走在路上也总有三四十岁的妈妈们对她摸来摸去。父亲当然不安心让她一个人出去,看看公孙泽也挺大了,总让他带着。不过那些阿姨并不会因为旁边多了个护花使者就甘心放下手,相反,连公孙泽都被连累成为她们大呼可爱的对象。公孙泽和他哥哥不一样,他很小就脱了婴儿肥,尽管食量不小,但总看起来清瘦清瘦,手指异常细长。后来齐老先生教了他钢琴,想来这兴许才是最适合他的。

事实上公孙薇并不反感被阿姨们包围,似乎是天生的表现欲,她总有点人来疯的潜质。可公孙泽和他不一样,毕竟年龄大了点,脾气也不太好,每次都要张开双手跟母鸡护崽似的把公孙薇拉到后面挡住了,也难免会紧张地双腿打颤。当然阿姨们毕竟不是跟老鹰一样恐怖,也不可能发起实质性的攻击,他这种保护的姿态看起来更是让阿姨们女性泛滥。当然,没人与他说,公孙泽也不会自己发觉。

那天下午他带着妹妹到菜摊去买鲫鱼——哥哥喜欢,家里就经常做——鱼贩子旁边腥味总是很重,公孙薇不喜欢,他就让她在路口站着等他。公孙薇一向很听话,当然点点头就答应了。公孙泽还没到能学会讨价还价的年龄,判断鱼新不新鲜当然也不会,好在鲫鱼大部分都是卖活鱼,也没可能买到发臭的。

等他选完鱼,使劲提着活蹦乱跳的袋子回到原地时,却发现一个贼眉鼠眼,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男孩在跟公孙薇搭讪,而公孙薇竟然还对他点点头,似乎还打算跟他走。公孙泽一把把手里提着鱼的袋子摔到那男孩的脸上,冲过去就跟他扭打起来。公孙泽是家里大门不出的小少爷,细皮嫩肉瘦胳膊瘦腿,怎么能比得过这个浑身上下黑不溜秋骨头粗且结实的男孩,还没有两下就被撂倒在地。要不是公孙泽第一下出人意料,让那男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淋了一头脏水,说不定连那两下都没办法得手。当然并不是撂倒了就算赢了,这场打斗就结束了。公孙泽伸手就去掴他巴掌,男孩赶紧躲闪,只是公孙泽的实际目标并不是这个巴掌,男孩回过神来,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一摸,竟然被小少爷的指甲划出血来了。男孩也生气了,他只觉得狗咬吕洞宾,居然还这么莫名其妙受了伤。他张口就去咬那小少爷的手臂,公孙泽吃痛,使劲用脚踹他,男孩却怎么也不肯松口。

公孙薇看见男孩脸上的两道血痕和公孙泽手臂上森森的牙印,又转眼看见在他们脚边用尽最后的力气跳跃的鲫鱼,忍不住就大哭了出来。

那天晚上公孙泽被罚在院子里跪两个小时,晚饭也没他的份。公孙薇原先的奶妈得意洋洋地在父亲面前告了状——本来嘛,两个男孩子在街上打架并不少见,但公孙薇的哭声太引人注目了,几乎是一条街全都看了过来。到家的时候那条鲫鱼都已经死透了,一动不动地躺在袋子底,眼睛不知道瞪着谁。父亲一巴掌打在公孙泽的脸上,母亲也没敢制止他。

公孙泽头晕呼呼地瘫在地上,隐隐约约听见父亲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他心里的哪个黑暗的角落不由自主地涌出了许多微小的恨意,父亲的每一个举动都成为了这些恨意存在的理由。他心想,我并不是没用,于是在院子里把腰杆挺得笔直。院子一点一点沉入夜色,屋子里的温暖和灯火通明都被阻挡到了身后,眼前的,只是别人家的繁华和旖旎的星空。黑暗中的蛇蚁蚊虫都似乎在蠢蠢欲动,他膝盖上的麻痹和大腿的瘙痒都在向他暗示一个或许是真又或许是假的恐惧。他想要劝服自己不去害怕,但是从脊柱涌起的恐惧令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然后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公孙泽本以为是父亲改变了主意,下一秒却马上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异想天开。那个怀抱属于公孙亮,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失落,他只发觉自己身上的瘙痒和痛苦一下子就远去了。公孙亮抚摸着他的头顶,就如同在抚摸一个孩子,而公孙泽恰好也是一个孩子。他回头,又看到公孙薇捏了捏他的衣角,塞给了他一个纸袋。纸袋里面装了一个面包,似乎是从厨房里偷来的明天的早饭。公孙薇说:“对不起。”

但是公孙泽哪里能怪她呢,他曾经那么想做一个好哥哥,连抱一抱她都要想半天。何况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错,当然也不是他公孙泽的问题。所有的所有都在指证一个人,那就是在街上的另一个男孩。

过了一星期公孙泽才被允许出门,他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然后又不知不觉走上了卖菜的那条街。每次出门都只有这一个目的,他甚至没有去公园玩耍过。恰好,那个男孩也总是来这个地方,又恰好,在那一天撞上了。

那男孩见了公孙泽直冲了过来,公孙泽一怔,立马抬手准备格挡。男孩却没有如他所料发起攻击,只是略为腼腆地塞给了他一件东西。那是一只纸马,公孙泽以前没怎么见过,折得还挺精致的。他抬头看了看男孩,那孩子马上挠了挠头,冲他嘿嘿直笑。公孙泽这才发现,并不是男孩脏才看起来黑乎乎的,其实这家伙就纯粹是一个黑鬼。

黑鬼见他收下了,马上笑得更灿烂起来,如果凑进点,说不定能凭眼力发现隐藏在黝黑的肤色中脸颊上的两抹红晕。他说:“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想叫小妹不要晒着,去树荫下面等……听说你挨打了?”

公孙泽脸色突然变了,他把那废报纸做的的纸马甩在地上,大喊道:“滚开!”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跑了。男孩楞了半晌,嘴巴有点发干。他把地上的纸马捡起来,吹了吹沾上的灰尘,又揣回了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已经在这儿等了一星期了,他也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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