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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骂我,我就打你。



杂乱的脚步声连缀成劣质的乐曲,包正听到心脏跃动得像是打鼓,和公孙泽颈动脉上的脉搏总是差了几拍。他一手捂着公孙泽的嘴,另一只手握着他,潮湿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像是通过皮肤的无数个孔隙终于阻塞了他的气管。他头皮发麻,无数次以这是湿气为由蒙蔽自己,竟然也能够逐渐安定。

但是公孙泽却全然没有紧张。他或许有的任何喘息的行为都只是为了表达痛楚。呼吸声先被无意放大,再咬牙坚持着嚼碎裹着唾液吞咽下去。三个小时前,他向警局发送了最后一条指令,宣告卧底任务的结束。DBI人人大概都是松了一口气——老王老马甚至都决定了晚上去喝一杯——决定剿灭组织的时候里应外合。包正只觉得哪里不妥,坚持要先把公孙泽带出来——可惜晚了。再就是十五分钟前,他混入组织的杂鱼穿过漫长黑暗的甬道,推开厚沉的铁门,面前是吊在地下黑暗的审讯室的公孙泽下腹渗着血,那儿躺着条狰狞的伤口。

包正觉得满脑子都是恼人的嗡嗡,心脏像是中风的老人似的不住抽搐。他伸手去解开紧缚着公孙泽的绳索和铁链,脑神经的颤动一直延续到指端。公孙泽看出了他,尽管那张脸已经被改得连他亲妈都不一定认得出来。公孙泽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包正却把它捂上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包正给他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趁外头还没有人就顺着甬道一路狂奔。其实也跑不快,公孙泽的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隐隐作痛的脑袋。路到一半,大概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新鲜的空气而仍然未看到明亮的时候,公孙泽却停了,他推了下墙上的某处,赫然出现了个暗门。待到两人刚刚躲入,外头的脚步声终于嘈杂了起来。等到一阵过去,公孙泽轻轻摇头挣开他,颤着手掏了一会儿,拿了盒火柴。

他应该还在疼吧,两三次抖着手烧到了指头。包正抢来火柴盒,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公孙泽瘫坐在地上,被包正扶着,他咳了咳,喉咙里粘稠的不知道是痰还是血:“你疼吗?”

包正怔了怔,四周环顾才确认了公孙泽确实是在同他说话,大概是笑了笑,道:“这句话应当由我来说。”

“我是说……你的头。”

“你还是知道了,”包正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雪莉告诉你的?女人嘛,总喜欢夸大事情,其实不是很严重的。看我这样子,折磨你到下辈子都够。”

公孙泽笑不出来,只能瞪他一眼,话语不再连贯:“不是她说的,包正,你、你不能怀疑我的观察力。”

“不怀疑不怀疑,我怎么敢怀疑探长哥的能力呢。”包正压低了声音同他调侃,眼睛眯得连缝都要没有了,而左手不留痕迹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想过动手术?”

包正摆摆手,道:“不了。这玩意儿在脑袋里住久了,也许也能有点感情。住得越久拿出来的风险越大,医生也早说了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做不到。被疼痛压抑得睡不着的时候,反而能够用来思考。探长哥也别劝我,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能拥有这么好的运气和这么聪明的头脑——探长哥别翻白眼啊——都要感谢它。”

“就你还运气好,”公孙泽说,“你来德城才几天就发生大案,还连串、连串的,又到现在……”

“能遇到你,大概就是我一生的好运气。”

公孙泽抬头去看他的表情,火柴熄灭了,又重新被甩回了静寂的黑暗。他撑着力气去找火柴盒,手被摁住了。包正的掌心湿漉漉的都是汗,只是暖着的。他又说了一遍:“遇到你,就是我一生的好运气。”

黑暗里两人沉默良久,公孙泽最终还是把手抽了回来,道:“那你不怕吗,随时都可能死。”

“可是我现在还活着,对于这种既定的事,能够活着一天就是极大的幸运。所以我选择了我的这个职业,就如同探长哥你一样。干警察的难道不也是出生入死不知道明天如何的吗。探长哥,你怕死不成?”

公孙泽大概是点了点头,但是没人看得见:“我怕,当然……我是亲眼看见大哥被送进手术室的,然后、然后就没能再出来。我不想让薇薇安再经受一次。可是害怕有什么用。有些责任……就跟宿命一样,在那儿了总要有人去承担。可是我啊、我想要市民有的安全感是一个长久的,稳……定的,而不是一颗定时炸弹。不是像展超一样无论如何都向前、向前冲的英勇,而是细水长流的佑护。”

“探长哥,你知道吗,我有多感谢你的哥哥把你教导成现在这个样子。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个懦夫。可是,我还是会选择这样。毕竟有总是比没有好。或长或短总归是要毁灭的,而我的人生已经足够厚重,足够浓墨重彩了,至于它的长短——我不知道,但是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只清楚我遇到了很多人,探长哥,小玩命,雪莉,薇薇安,老王老马,还有梦飞……多美好的人生,探长哥不要太嫉妒我。”

“……油嘴滑舌。”

“探长哥过奖。”包正笑了笑,他想公孙泽应该也笑了。只是被喘气的声音轻易掩盖了。

“包正,撕开我的伤口,里面有要带出来的资料。”

“什——你塞那里干什么!现在掌握的材料已经足够逮捕他们了。”包正说,“等出来了再拿也不迟,我们先出去。”

公孙泽终于摸到了火柴,仍然抖着手,烫到了自己:“来不及了……我出不去了。他们知道了之后、之后打算烧掉这里,我来不及了。现在搜寻的人应……该、应该都回来了,所以出口没有人。”

“探长哥,你出得去的,薇薇安还在等你,你出得去的,我们会一起出去的。”

昏暗的火光下公孙泽摇了摇头,这会儿包正真的看到了他的笑,嘴角轻轻提起,眼睛像是发着光,像是他在嘲讽展超的幼稚举动或者调侃地叫他“大检查官”的时候,像是完成了任务接受褒奖或者被薇薇安恭维的时候。那么熟悉,就算面孔上布满灰尘和红黑的血迹。包正想去抱住他,却沉默地俯下身撕开伤口的包扎。没有镊子,他只能用手慢慢抠出来:“公孙泽,你刚才还跟我说你怕死。”

“大哥也是卧底……的时候,牺牲的。就像宿命一样……还挺、挺荣幸的。最后我也能和大哥……一样。薇薇安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可以拒绝吗?”包正嘟囔。

“不可以。”公孙泽大概又笑了,因为他的腹部抽动了一下,随后又大概是因为疼痛而绷紧了。包正取出用油纸封好的材料,又小心翼翼地为他包上。

“公孙泽。”
“嗯?”
“公孙泽。”
“嗯……”
“我一定会出来的。”
“当然。”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厚重,他只看到公孙泽最后冲他笑了一下。火柴熄灭了,公孙泽推开了门,门外响起了枪声。

包正穿过漫长黑暗的甬道,掀开沉重的顶板。 他听见即便是身受重伤仍然枪法有如神助的掩护,零落的声响竟然阻断了进攻。 他听见背后爆炸声轰鸣,飞溅的火花擦到他的脸颊。他听见公孙泽在叫他的名字——或许吧,他没有回头,但是他听见了。

公孙泽说:“包正,包正,我在你心里。”

顶板外是阳光明媚,光透过缝隙刺透到他的眼前,包正闭上眼,忍受着突然的明亮。如同刚才的一场爆炸。

你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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