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iveee

如果你骂我,我就打你。

铿锵

铿锵

公孙泽调任到中央的时候,大概是在包检察官被指派走后的第四年。蝉鸣响起的那一天正式宣告了入夏,公孙泽把衣袖齐整地挽起,收拾着办公室里的东西。在警局待久了,总会有意无意地把那里当起家来。恰好展超端了杯咖啡站在玻璃门外看他——他一点也不喜欢喝苦的东西,这被塞了好几块方糖,用已经旧到塑料表面微微发黄的咖啡机泡好的香醇饮品当然是给里面的准局长准备的。公孙泽是个相当恋旧的人,前一个咖啡机在退役前用了七年,后来被他从隔壁空荡的办公室搜查出来好好地摆放在档案室空置的角落。而这一个,从那年冬天开始,到今年,也要七年了。世事变化很快,原本某人号称“能够泡出好喝咖啡”的机器也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以及与各个新品种的比较之下渐渐变得普通并且过时,尽管那种味道或许还是没有特别多的改变——即使是人最慵懒的季节,也总有人会把它每天洗干净——再能够夸耀它“真是好喝”的家伙也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一个两个鸟兽状散了。

前两年警局改编,老王老马年纪大了也就服从安排不再身居一线。去年三月,小Q也被科学院招去做研究。

展超把咖啡放在门口的桌台,又把它往里推去稳了稳。这时候公孙泽注意到了,把手里的活停下,只是仍然没抬头,就使唤他进来。展超成长得稳重了许多,但是步伐仍然轻快到有些稚气。公孙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打量了会儿——人到25岁的时候,大概就已经不会再长身高了。只是展超却并不像是停下了,七年出身入死的经历掺和着似乎是天生具备的勇敢与善良,像是面粉混合着清水,在DBI这个炉子里蒸腾了七年,成为了一个个最普通,却也最香甜的大白面馒头。

就像是他的头七年——刚刚失去兄长又还没有坐上探长的高位。公孙泽如今已经可以平缓地说出兄长逝世的话,尽管心里仍然波涛汹涌,但在展超这种毕竟有些神经大条的人眼里,面色如常。但他仍然丝毫不敢在公孙泽面前提及有关孔雀眼或是公孙亮半分,一方面是因为他并不熟悉,另一方面,他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忘记刚刚知道孔雀眼涵义的那天,他兴奋地忘乎所以,然后得意忘形到了竟然跑过去掰开了公孙泽的手指。

公孙泽有一双异常好看的手,指节有力而纤长,食指处是磨砺出的枪茧。如果是探长那么聪明的人,大概是会有“孔雀眼”的吧,他这么想着,毫无察觉公孙泽在那一刹那情绪的波动。后来经历了很多事,他在一旁看着两位老大斗嘴,争执,分道扬镳,又最终走到一起。公孙探长心里哪个埋藏的地方被一点点挖出,溃烂的伤口又被挤出脓液。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就像是德城日渐下降的犯罪率,就像是中国逐步修好的钢铁城墙。包大哥就像是——就像是圆月的光,并不是缺少了就无法继续,但是存在了总令人心怀感激。

棕色的木箱阖上,发出金属扣相击的轻响。表面的木纹凹凸不平在泛着油光的清漆里,像是某些人生命的痕迹。展超自觉地接过箱子,提在身侧,于是公孙泽放下了挽好的袖子,正了正领带,又拾起了酒红色的风衣。将近四十的人毕竟不再年轻,眼角细密的纹路出卖了他曾经受的困苦。展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送行,但他并非是一个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的人。公孙泽也不会问他,因为结果既然已经清楚,那么追究太多也没有什么必要。

从城西到城东,大约需要三四个小时,好在出门早,时间多有富余,展超把车开得很慢——公孙泽不许他用警车。窗边掠过的风景都是那么熟悉,或许仅仅是描述一下门口有几棵树,立着几根电线杆,公孙泽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那是在何处。他在脑海里建立了一张如同蛛网的地图,并在每一条泛着蓝光的丝线上做下标记。展超也在向外看着:那是瑞鑫药业的大楼,那是富丽堂皇的德城博物馆,那是刚刚造出远洋巨轮的江南造船厂,那是初次遇见包大哥的凯旋饭店,那是公孙探长居住的龙图公寓,那是有关他自己的一切故事和梦想渐渐拉开帷幕的中心广场。

“探长,薇薇安不跟你一起走?”
公孙泽调整了一下姿势,朝他道:“她有工作,我也不能总是管着她。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和DBI。”
展超应了声,又开了一段,这才反应过来公孙泽说了什么,他索性把车停了,朝着公孙探长张大了嘴:“我、我、我……照顾DBI?”
“局长没跟你说?”公孙泽睁了睁眼睛看着展超把头摇得像是波浪鼓,或许带着几分笑意,“我向局长推荐过,下一任的探长是你。稳重点,继续开车。”

展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忐忑,手止不住地哆嗦,但眼前似乎全部明亮起来。不只是因为升职的喜悦,也不只是因为公孙泽似乎是默认自己和薇薇安了。世界的明亮都是来源于那一句的“稳重点”,像是长辈的苦口婆心,可他也已经在七年的相处里慢慢明白了某些人疏于表达的信任,似乎是多年的努力上进终于有了回报。再次点火上路就无意识地加快了速度,像是一次轻松的出行,不用在意其他,但这确实不是。一幕幕的景物继续在窗外闪烁,像是对在德城居住这么多年的探长挥手告别,也像是新的生活在向展超招手示意。待到坐在车站的长椅上,他才有点后悔——路上还有风景可以聊,只是面对一成不变的铁轨,终究是有些尴尬。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恍惚里,火车轰鸣发出的巨大噪音像是雾气,笼罩了车站零零散散的旅人。公孙泽起身,拍了拍展超的肩膀:“我走了,好好干。”

刚才尴尬的沉默似乎可惜了起来,此刻展超也跟着匆忙从长椅上蹦起,干巴巴地后悔刚才不多说几句的自己。做了七年探长的公孙泽当然是去赢得更好的未来,成就更多的事业,实现更大的理想。这种离开应当是被祝福的,但是展超才在这时候泛出多多少少的不舍。可是那离开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挺直,酒红色的马甲束着瘦削的肩膀,脚下的皮鞋踏着砖石发出好听的敲击声,像是奏击着一首昂扬的军乐。展超不自觉地举起了手,定格成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像是当年在广场接受表彰的公孙泽,像是当年在广场正式成为警员的自己。火车吼叫着远去,送行的人也纷纷离开,伫立在站台敬礼的展超显得特别怪异。随着火车一同前行的公孙泽大概不会看到这幅景象,因为他,像是包正,都是不喜欢回头的人。

然而那又如何,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有什么理由。光是一个行为本身,大概已经解释清了其中的全部涵义。

展超无声无息地面对前方站立,像是等待着哪个不会出现的人朝着他喊出下一道命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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