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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凉【壹】

一日凉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苏轼《鹧鸪天》

第一章

江南的二月,还带了点寒气,然而温温润润的像是君子的秉性:草长莺飞的天气,一两枝的竹外桃花,高山上的溪流破冰的钝响,秦淮画舫中陡然喧闹的莺歌燕舞,杯中烟气氤氲着的浅碧色的香甜茶水。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或许初来乍到还能感受到惊奇,住得久了也便常常视而不见。

陆小凤不算是初来乍到,他也不算是能够对此十二分珍重的君子,然而此时他依然很快乐。那种快乐像是照亮了一整个江南的灿烂春光,甚至比乍开的桃花更能让人温暖。于是快乐的陆小凤决心唱一首歌,让天底下所有人都能听见。

他唱了。

陆小凤和朱停确实是打从穿开裆裤就早已认识了的朋友,而彼时花满楼还更小些,兴许连开裆裤都用不上,穿着件大红肚兜指不定都能每天往外面跑。于是在许多年后,陆小凤常和花满楼喝着茶饮着酒就开始谈论世事无常诸多悔意——大半是陆小凤一个人的牢骚,他感慨不能早一点就去招呼花满楼,也说不准能把握几件对方的糗事,可惜这算盘没打好,倒是自己最丢脸的模样都被人如数家珍。

儿时,一两岁的年龄差距在体格上简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早年在陆小凤和朱停打架十仗九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再长大了些,朱停一听到陆小凤的呼喊就赶紧翻了个白眼撒丫子跑,省得这小祖宗又缠着他打架,根本不屑于同他疯闹。于是自诩为江湖游侠的七岁陆小凤常一个人寂寞地领着群小乞儿或是街坊里的孩子四处巡查,一群人的半步前一个人的背影,真真是让路过的姑娘家故作长吁短叹地笑了个痛快。一群人成天在街上游荡,捉几只小猫小狗游戏一通,或被大人怒斥胡闹,不得不说,山大王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陆小凤似乎天生就是一个浪子,他的家一会儿在道观,一会儿在寺庙,一会儿又进了青楼,更何况没人曾见过他的父母。但谁都知道他和那些乞儿不一样,比如说苦瓜大师和木道人对他那么和蔼,连青楼的妈妈都喜欢抱上他半天,朱停那沉默寡言的师父见了他也要回头去摸一把准备好久了的小玩意儿。日子舒舒服服轻轻松松,也没人指着他叫“没爹没娘”,只是没人告诉他,他是从哪里来的。既然知道的都闭口不谈,懵懂的陆小凤就聪明地选择了从不过问。

朱停和他像是出生就在一块儿了,打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在和朱停抢——奶娘的怀抱,师父的新玩具,后来甚至是他取的难听的“街王”称号。小小的陆小凤骑着竹马站在巷口,高举手中的木剑,像极了后世为了模仿某个人前仆后继的白衣剑客们。朱停和他师父一个脾气,对人都爱理不理的,只是对着陆小凤,除了不理,似乎还压根想到处躲着他,只是一旦要跟外人扯上关系,像是去集市上买东西,或者应付几个姑娘家,一股脑儿全抛给了陆小凤。这对他不得不说是个好差事,大半路过的姑娘家都会对着这个将来的风流人物痴痴笑上很久,然后在他暖和的手心里塞一块黏牙的糖豆。

陆小凤并不喜欢吃糖,或者说,比起吃糖他更喜欢跟大大小小的姑娘们一起。街坊不是没有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但大多跟男人婆似的,竟然让他全然察觉不出。这便直接导致了他十二岁那年的初恋。

那时候街上新搬来一家,虽然在这儿也见不着大户,看看样子似乎还挺阔绰,两三个帮衬的小厮真是羡慕死了一帮子邻人。陆小凤也觉得好奇,于是大半夜翻墙去看,就看见墙内一个姑娘端庄地坐着,文文静静的。八月的天,他吸了吸鼻子,四处暗香浮动,却像是全部全部都从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似的。陆小凤不喜欢糖块,当然也不会对花香太感兴趣。只是此刻他却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看着,似乎那股子少女的香气真的能随着风飘到他的鼻头。

他从墙头栽了下去。

女孩大了他四岁,但人生得瘦小,皮肤白,笑起来左脸有个酒窝,陆小凤揉了揉自己的脸——他有两个。自那回晕晕乎乎栽进烂泥地,陆小凤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娶了人家。十一二岁的孩子当然不会成为女孩考虑的对象,小姑娘在陆小凤第三次拙劣的搭讪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意图。当然不曾拆穿,只是莞尔一笑。于是左脸的那个酒窝更加明显,陆小凤看得整张脸都通红了。女孩虽不怎么当回事,也觉得这幼稚的孩子真是好笑,但毕竟不是没有一丝羞怯的,只是陆小凤从小黏着朱停,这本领可是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一来二去居然也相熟了,女孩就把她家里的事说了。

女孩家里确实不是大户人家,只是他们家受了大户人家的恩,尽管人家早摆摆手说不用回报,但她父母还是咬咬牙,打定了主意要把她送进人家那儿做丫鬟。陆小凤急了,他印象里的大户人家都跟那门口的石狮子似的,进了门就像是被吃了,再也不能出来了。要是女孩进去再不能出来,那他岂不是娶不了她了。陆小凤再猴急地一打听,原来过两个月就要走了。

女孩点头承认,偷偷抬头瞥了眼陆小凤,却发现刚认识不多日的朋友鼻子呼啦呼啦的,眼圈竟然一下就红了。姑娘苦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用手绢给他擦眼泪,陆小凤一把抢了,鼻涕眼泪糊满了手帕,还用力地揉着。他大叫着:“天涯海角,我跟你一起去!”

女孩心想这句话从哪儿听来的真可笑,却竟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然而依依不舍是依依不舍,走仍然还是要走的。女孩家里早看着陆小凤这个大刺刺跑来跑去的愣头青不爽了,就算自家女儿要给人做丫鬟,怎么说也会是小姐的待遇,怎么也不能给这么个小孩子坏了事。陆小凤收拾了包裹和师父告别,梗着脖子说自己要去闯荡江湖了。师父没抬头,淡淡了“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是僵了一瞬。朱停站在门口,或许是陆小凤的错觉,那木头脸的家伙居然眼角带了点泪光。他也顾不上了,抱住朱停哭得半天不肯撒手。朱停表情难看地瞧着自己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衣摆,死死地闭上了嘴巴。

于是这么一来二去的一折腾,他就没能赶上那辆马车。等到陆小凤揣着包裹终于行到那大户人家门前,连女孩乘的马车都已经不见了。陆小凤咬着牙看着面前比街坊里都高上许多的粉墙,捂了捂怀里的那方脏兮兮的丝绢,一甩手,把包裹扔进去了。

他惴惴地站了会儿,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睁眼一闭眼,后退两步助个跑,朝着墙头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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