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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骂我,我就打你。

转斜阳

转斜阳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苏轼《鹧鸪天》


此时,陆小凤正提着一壶酒走向百花楼。

 

道路两边是拥挤的人潮,谈论着明天的天气今天的皇榜昨天的酱鸭,或者是别的什么一地鸡毛的小事。陆小凤觉得心情很好,好到想要放歌一曲——但是他没有。任何一个正常老实有些羞耻心的成年男人都不会选择在大街上自顾自地唱歌,陆小凤虽然不喜欢顾忌他人的眼光,但是到了百花楼底下还是需要安分一点。理由有很多,比如这里的街市特别热闹,比如小楼上的花特别香特别多,比如他的好朋友总会有很多的客人,比如他想要在花满楼面前唱。

 

陆小凤走得很慢,一步拆成两步,两步拆成四步,一点点在路中间磨蹭着。不时有人从他身旁绕过去,倒也没去打扰这只快乐的小鸟。他的快乐全都浮现在脸上,像是要感染忙忙碌碌的每一个人。纷扰太多,反而容易忘了快活。陆小凤从来都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人,所以他喜欢步行,喜欢喧闹的酒楼茶馆,喜欢喝酒吃肉,喜欢和花满楼一起。

 

他总觉得跟花满楼一起可以多活个十年。

 

彼时,花满楼正在烹茶。

 

茶叶在滚水里上下翻滚,于是瓷杯里便凝成了一片葱郁的绿色。他闭上眼睛——尽管闭不闭之于他都是一样的,陆小凤常咋咋呼呼地跑过来问他为什么睡觉的时候要闭上眼睛,他就含着笑意答,难道陆兄想看我睁着眼睛睡觉吗。陆小凤连忙摇头,头发或是脑袋扫出的清风一股股扑在他的脸上。想到这里,花满楼就笑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那么可爱的朋友,那个可爱的朋友恰好到了这里。

 

陆小凤从窗户里翻进来,起身的时候撞到了窗框,急促地呼了声。于是花满楼的笑容更甚,甚至有些不符合外人看来他的性格的洋洋得意——那是他趁陆小凤不在时遣人做低的。而后他听到了窗外突然涌起的喧闹和打杀声。花满楼叹了口气。

“陆兄,莫不是又惹了麻烦?”

“花满楼,你太懂我了。”

“然而我却希望能够不那么懂你。”

“晚了,晚了。”

花满楼隐隐约约觉得这时的陆小凤一定是在笑着,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于是他叹了一口更大声的气,道:

“你知道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此时,陆小凤上了楼。

 

他听得到里头叮叮当当的,进去就看见花满楼在布菜。他乐了,花满楼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不仅在留给他的位置上摆了一坛酒,还放了一小碟花生米。陆小凤四处环顾了一下,没有别的客人,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来避难的姑娘家,于是他得瑟地窜到了椅子上,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花满楼被他拍得一个踉跄,头也不回,只是淡淡道:“陆兄,怎么还是这么有精神啊。”

 

陆小凤想说那当然,瞧见花满楼略显憔悴的眼神,悻悻地收了声。桌上是两菜一汤,陆小凤瞧了瞧自己的那坛酒,又瞧了瞧花满楼的。思忖起来太麻烦,于是两坛都开了。花满楼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酒杯,只是笑吟吟地叫他少喝一点。就和许多次陆小凤来找他喝酒时一样。似乎自哪天开始,常常陪着他喝酒的花满楼就开始滴酒不沾了。全然不像他,再没有麻烦找来的时候,唯一的乐趣就变成了喝酒。

 

陆小凤不讨厌麻烦,但也不意味他会讨厌没有麻烦。没有麻烦的日子,每天喝喝酒,走走路,应当也是相当快活。

 

彼时,花满楼正在骑马,和陆小凤并肩而行。

 

从江南到京城,日夜不停息也得有那么个几天,何况这个麻烦不大不小,陆小凤乐得一路清闲。陆小凤拉着他一路喝酒喝过去,只要投宿的村镇里有酒家,定要去点一坛最好的酒,咕噜咕噜灌了,再舒爽地说一句“好酒”。其实大多是家里酿的米酒,淡而无味,大概也只有不挑剔的人才会喜欢。花满楼静静地喝着,觉得这样也不错。

 

和陆小凤一起在江湖上飘飘荡荡惹麻烦的生活,固然也不错。

 

有时候到了热闹的城里,像是应天府一类的,一条街上都能有四五个自称有最好的美酒的,陆小凤当然要更多地逗留几日,一家一家尝个遍,再啧啧两声赞叹一番。花满楼便点了一桌子菜,把街上看到的小乞儿也拉过来一起吃。大概独居的人都害怕寂寞,无家的浪子也喜欢热闹。一桌子的菜,一桌子的人。

 

此时,陆小凤在亭子里。

 

花满楼在调琴,偶尔冒出几声不成调的琴音。而后他把古琴放在桌面上,无神的双目凝视着远方,唇角有那么点些微的笑意。陆小凤觉得他弹琴真是越来越好听了,或许技艺也和经历一样,年岁越久就越醇香。也可能是他这个五音不全不懂琴瑟的,终于哪一天开了窍,懂了些孰为好,孰为不好。

 

于是陆小凤像是先前应承好自己的那样唱起了歌,歌声难听得就和是曾经的无数次被猴精嘲笑的那般像是驴叫。花满楼很少听过驴叫,因而想象中的驴都长了四条眉毛。当然他不会同陆小凤说,只是自己笑得要把不住弦。琴发出了好几下跑偏的音,花满楼不想打断他那难听的歌,支撑着自己继续往下弹。

 

陆小凤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下一下打着奇怪的节拍,那含含糊糊的歌声于是嘹亮了起来,在亭子上转了两转,惊起了几只飞鸟。

 

歌声停了,陆小凤的手垂了下去。

 

彼时,花满楼在百花楼里浇花。

 

从上一个麻烦里回来,又是有惊无险地走了一遭,陆小凤认识了新的朋友,打败了旧的朋友——或者说,新的敌人?花满楼不再去想那么多,他的手指轻触花瓣,沾到刚撒上的水珠,拢起四周的叶片。柔软的触感像是婴儿头顶的胎毛,或者是陆小凤唇上精心侍弄过的两条眉毛——其实那并不柔软,花满楼只是想起了而已。并肩解决麻烦总比事情都扑到面前来得好,陆小凤喜欢麻烦,因而花满楼不讨厌。

 

于是花满楼想起了新找到的那坛好酒,是在京城忙碌的时候偶然看见在卖的。陆小凤和他不是一路,花满楼听到了叫卖声,闻到了酒香,不待犹豫就兴致勃勃地买了,还偷偷带了回来。他不喜欢独酌,但是小楼通常是冷冷清清的,这坛酒似乎就让他一时兴起后不知所措了。不过他没能不知所措很久,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

 

大概,陆兄不久之后又会来吧。

 

此时,陆小凤整个人靠在花满楼身上,不动了。

 

花满楼想叫他起来,说他很重,但是陆小凤就是一动也不动地趴着。花满楼叹了一口气,支撑着陆小凤,他已经没办法让两只手在琴弦上自如地活动了。于是他放弃了弹琴。

 

花满楼开始唱歌,可能是接着陆小凤那首含糊难听的歌往下,所以也一样含含糊糊的,当然不似他那么鬼哭狼嚎。花满楼的歌声也像他一样温和又有力量,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像是投进池塘里的小瓷片,激起一圈圈涟漪。歌声当然不能激起涟漪,除非是花满楼跳到水里。如果陆小凤想到这个画面,一定会笑到躺在地上。

 

陆小凤没想到,所以他没有醒来。

 

花满楼停了下来,他唱得有些累了,身上的重量也让他觉得有些担不住。于是他道:“陆兄……”

 

若是有人从远处看来,两个花白着头发的老人还靠在一起,一定会觉得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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